Friday, February 10, 2023
母親，我們如何來安放好您的晚年
01
十月是湘南最好的季節。
天高雲淡，風和日麗。我千里而歸，只為不錯過母親今年的生日。
母親今年八十有三，而我已有三年未有陪老人過生日了。
最近的一次是母親八十歲，在大哥倡議下，決定為她舉辦隆重的八十壽辰大宴。
定在家鄉最好的酒店，所有的親朋至愛都聚集在此，吃著海鮮大餐，唱著生日快樂，戴著壽帽的母親在眾人的簇擁下笑得皺紋縱橫。
生日蛋糕的香甜還留在唇齒間，我已坐上高鐵的快車，僅僅兩個多小時，一千里路雲和月被我遠遠拋在腦後。
我要工作，要照顧孩子，彼時我的女兒在上高三，即將面臨人生最重要的高考，我所有的關注和心思都放在女兒身上。
分身乏術，對不起，母親，我只有把您留在家鄉，在這樣的高齡，您還需要自己照顧自己。
02
母親四十九歲那年，我的父親去世。哥哥、姐姐陸續成家另起爐灶，我漂泊廣東，母親從此一個人獨居。
天性樂觀丶健談的母親原木是極愛熱鬧的，但為了不麻煩丶打擾兄姐的小家庭，她堅持選擇了一個人獨居生活。
最初的十幾年，她為了照顧我的侄女丶外娚女，每天白天忙得不亦樂乎，煮飯、接送上學，能把子女減輕壓力，母親樂在其中。
晚上，當孩子們回到各自的小家，母親唯有對著電視打發時間。
我每次打電話過去，問她在看什麼電視節目，母親總是說，不知道什麼節目！我不喜歡看電視，但我喜歡電視里人說話的聲音。
放下電話我心裡滿是酸楚。
母親是寂寞的，那時的我曾經在心裡有無數次的衝動，想放下遠方的一切，回家陪伴母親。
我問母親，如果你想讓我回去我一定回去。
母親說，你在異地好不容易有了你想要的生活，有能照顧你丶爰你的人，有理想的工作，你平安，你過好日子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。
我不安丶忐忑的心在母親安撫下慢慢安寧，直至波瀾不興。
我享受著愛人丶孩子丶工作帶給我的成就感和快樂感，對母親的牽絆變為一星期兩次的長途電話，當電話的那頭，母親每次呵呵笑著說，我很好！你放心！我的心就真的放下來了。
03
母親第一次生病住院是在七十歲那年。
不知吃錯了什麼，突然腹瀉、腹痛，不到十分鐘腹瀉一次，整整二十四小時，精疲力盡，人衰弱到極致。
住院檢查治療，才知原來老人有的病母親全有：高血壓，糖尿病，心律不齊，冠心病，胃炎，腸炎，神經功能紊亂等等。
從來不喜歡上醫院的母親緊張了，她怯怯地拿著姐姐的手，問醫生：會影響我正常的生活嗎？醫生說，合理飲食，適當鍛煉，不會有大問題的。母親說，我孩子都還在工作，我主要是怕影響他們的生活。我不能病倒下去！
至此母親如同換了個人。
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她讓我去書店買幾本養身丶健身的書，她天天對著書上的指導買菜煮飯，毫不含糊。
葷素搭配，營養靚湯，什麼菜富含維生素，什麼湯滋養健體，母親樣樣知曉，條條是道，儼然成為半個養生專家。
母親愛上了運動。
每天早餐後她會去附近的南華大學慢走，藉助運動場上的運動器械，她擴胸、蹬腿、扭腰丶爬桿，每項都不放過。
在很多老人扎堆聊天打發時間時，她一個人認認真真，每天在重複她運動的功課，象個年輕人一樣孜孜不倦。
我回家探親時常常陪母親去運動丶健身，許多認識她的老人向我伸出大拇指贊母親：你媽媽不愧於運動達人！了不起！
母親笑著搖頭，我是什麼運動達人？你們給我戴高帽子了！我只想健康地活多幾年，不給孩子增加負擔罷了！
04
時間沒有慢走，不想給我們添加麻煩的母親還是到了需要麻煩的這一天。
她曾經昂著的背已經駝下去了，她的腳因為膝關節的退化已讓她行走有些困難。
她怕冷，哪怕是一年中最熱的六月天，母親也需要穿長袖衣服，去醫院看病的頻律更加密切，平均兩個月要去醫院住院一次。
幾年前，還喜歡買新衣服的母親現在卻說，我不會再買新衣服了，如果我死了，這些衣服沒人穿，不能浪費錢了！
她也健忘。
打開的煤氣經常不記得關閥門，電爐燒的開水無數次水都燒乾，洗衣機的衣服洗了，第二天才記起沒有去晾曬。
最嚴重的一次，用高壓鍋煮綠豆粥，結果在打開時忘記放氣，讓高壓鍋發生爆炸，把廚房的整扇玻璃窗震碎，所幸沒有傷及母親。
好強一輩子的母親一下子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。每每小輩去看她，離開的時候她會淚眼婆娑，留戀的眼睛裡寫滿了她不願表達的心情和願望。
05
母親的養老提上了日程。
大哥丶大姐、我，第一次坐在一起，就怎樣安排母親的晚年共同商議。
第一種方案：三兄妹輪流照顧母親，把母親接到各自的小家，兩個月或是三個月輪一次。
大哥已經退休，獨生女兒今年剛生第二胎，現在大哥兩夫妻在女兒家幫助帶外孫子。
大哥不會煮菜，夫妻關係不好，如果來照顧母親，大嫂不會提供幫助。吃飯是個問題，大哥說，我可能要請個鐘點工來才能解決吃飯。
姐姐條件較好，但因為她是再婚重組家庭，而姐夫也有年近九十的父母要照顧。如果把母親接到她家裡去也擔心引發她家裡的矛盾，
最後輪到我，家庭各方面條件都很成熟，我丈夫也願意我的母親來我家養老。
但有一個問題卻擺在那裡：因為母親的醫保是城市居民醫保，她來廣東居住，如果生病住院是無法異地報銷的，這対多病體弱的母親來說是最大的現實困擾。
雖然各有各的麻煩，但我們兄妹三人還是達成共識，願意先接母親過去住，困難慢慢去克服。
母親卻拒絕。說，從你們父親去世我獨自生活了三十幾年，我已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。
老大不會煮飯，我過來住，再請個鐘點工煮飯，你的老婆不跳起來吵架才怪！老二如果是結髮夫妻，我或許會考慮和你生活一起，現在接我去，你老公那邊怎麼說，人家也有父母，不可能只照顧我而不理他的父母呀！再說老三，隔得天長水遠，我想也不用想了，這個年紀爬山涉水去外地養老，到時死在外面，我就死不瞑目了。
第二種方案：請保姆全天候照顧。
因為母親有足夠生活的退休金，我們三人共同出資只需承擔保姆的工資和生活費就可以了。
母親一聽說要我們每人出一筆錢，立馬緊張起來，說，我雖然記憶力不好了，但生活基本自理。現在保姆的工資不便宜，你們三人條件不算特別好，出一筆這樣大的錢，我心痛！
我說，每人只出不到2仠元，擔當得起，你不用心痛。
母親不聽我的解釋，堅決不同意請保姆，說：我總想等到我動不了的那一天，癱在床上了，再來說請人照顧這件事。
又說：我以後會小心注意用電丶用煤氣的，你們有空打電話來常常提醒我就行了，另外一個星期幫我買一次菜，其他困難我可以克服的。
知道母親是為她的孩子們考慮，怕增加我們的經濟負擔。
便試著做做母親的思想工作，勸她不用為我們想得太多，多想想自己，只有安置好她了，我們才可以心無旁騖去做我們的事。
母親卻任性地發了脾氣。說，就按我說的去做！不用再啰哩啰嗦了，我心裡有數！我不願這麼早成為廢人！你們懂嗎，做廢人的滋味不好受，我都說了，你們有空常常打電話或來看看我，幫我買買菜我就開心了！
06
母親養老計劃流產。
我的心又忐忑、不安起來。
最害怕夜深人靜時的來電，害怕電話里聽到那些有關母親的不好的消息。
常常電話打回去問母親今天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不舒服？有否記得關煤氣的閥門，再三叮囑她不要再去使用那高壓鍋。
我也感覺到自己的自私，看似在關心母親，實則所有的關心、考慮都是圍繞怕出事，怕擔當責任的基礎上。
不怪乎母親一直那麼堅定地拒絕我們的付出，或許母親早就明白，孩子對他們的愛哪比得上父母對孩子愛的無私丶純粹和深沉呀！
可是母親畢竟老了，有一天她真的可能就成了她口中的廢人。
那時不論她如何要強，如何堅決，如何不甘，她的晚年終將由我們，她的兒女來擔當。
只是，我們能不能克服各自的困難和阻礙，是否有足夠的愛丶耐心丶條件，妥妥地安排好母親的晚年，讓她人生最後的時光里還能生活得安然又幸福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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